夏季,天亮得特別早。天剛亮,家住芒市大灣村廣相村民小組的朗四如往常一般,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水塘邊,檢查水里浸泡近一年的木料。“這些料子再泡半個月,木紋就松透了。”今年70歲的他用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已經(jīng)砍削出鼓身雛形的木料,手上的繭子刻著流逝的光陰——從田埂上模仿鼓點的少年,到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(chǎn)象腳鼓舞代表性傳承人。
從田埂學徒到求匠藝人
在德宏這片熱土上,象腳鼓不只是節(jié)慶的點綴,更是流淌在多民族生活中的獨特節(jié)奏。每逢“趕擺”(傣族節(jié)慶),寨子里的象腳鼓聲如雷鳴般響起,男女老少圍成一圈,跳起象腳鼓舞,舞步如風,鼓點似雨。年幼的朗四總擠在人群最前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舞者的步伐:穩(wěn)健的蹲步、靈巧的旋轉、明快的節(jié)奏、優(yōu)美的“三道彎”舞姿造型……每一個動作,都刻入他的骨髓。象腳鼓舞就這樣悄然在還是個孩子的朗四心里生了根。
“鼓聲一響,心就跟著飛了?!崩仕幕貞浀?。放學后的田埂、家里的院子都是朗四的舞臺,他會小心翼翼地敲響父親的象腳鼓,模仿老藝人的步法。十七八歲時,他開始跟著寨子里的老人跳起了象腳鼓舞,并領會到象腳鼓舞的精髓,不僅是舞蹈,更是傣家人對自然的敬畏、對豐收的祈愿、對美好生活的向往。日積月累,少年的汗水浸透了鼓衣,也澆灌了傳承的種子。二十出頭,他已經(jīng)掌握了傣族象腳鼓舞的完整技藝,動作優(yōu)美,步法穩(wěn)健,身法靈活,鼓點厚重。
漸漸地,朗四跳象腳鼓舞跳出了點名氣。深愛象腳鼓舞的他有了“鼓是魂,舞是魄,缺一不可”的想法,便踏上了求師學技之路,拜芒市丙茂村的傣族象腳鼓制作老藝人朗帕嘎為師,學習象腳鼓的制作技藝。老藝人起初婉拒:“制鼓苦,學藝更難?!崩仕膮s不言棄。象腳鼓制作,是一門融合物理與美學的藝術,流程繁復:選材、浸泡、加工、打磨、上漆、繃鼓皮、校音……整個過程極其考驗耐心與匠心。朗四勤學苦練,寒冬夜里,守在火盆邊學校音;酷暑日下,跪地打磨鼓身。比起疲累他更堅信:“學無止境,象腳鼓舞的魂在匠心里。”
從手臂丈量到專利革新
掌握傳統(tǒng)制鼓技藝后,朗四開始接訂單。他發(fā)現(xiàn),即使用手臂反復丈量比例,做出的鼓仍會出現(xiàn)敲不響的情況。面對師傅都沒有解決的問題,他不灰心,愛琢磨的他認真記錄每一只象腳鼓的尺寸,最終發(fā)現(xiàn)了規(guī)律。他立刻用鐵棍和鐵片焊了3個不同規(guī)格的測量模具,分別對應大、中、小號鼓,象腳鼓制作從此告別僅憑臂膀估量的粗放時代。他制作的鼓聲音如空谷回響,遠銷國內外。
2018年,朗四被命名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(chǎn)項目傣族象腳鼓舞代表性傳承人。同年,在相關部門支持下,他將多年鉆研的鼓身掏空技術系統(tǒng)整理,成功申請兩項國家專利:具有調整、定位功能的移動式象腳鼓加工車床與能快速調整定位的木工車床。這兩項發(fā)明極大縮短了制作周期,降低了成本,使象腳鼓的規(guī)?;藴驶瘋鞒袚碛辛爽F(xiàn)代支點。
“以前師傅說制鼓靠手感,現(xiàn)在機器能讓每個細節(jié)都精確到毫米?!崩仕闹钢囬g里的車床說,金屬部件上還留著他手工打磨的痕跡。在他看來,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并非對立。
從父子同臺到校園鼓聲
“鼓舞不分家?!边@是朗四堅守的傳承信條。他深知,非遺的生命力在于生生不息。他的家門與作坊,向所有熱愛者敞開。昆明舞蹈生、西雙版納鼓匠乃至外國留學生,都登門學藝。他講述鼓舞承載的傣族歷史與精神,手把手傳授制鼓校音的訣竅。11位長期隨他學習的徒弟中,有傣族、景頗族、德昂族,他們說:“朗老師傳的不只是技,更是藝?!眱鹤永嗜杂锥δ咳?,得其真?zhèn)?,從舞蹈到制鼓,從選木到校音,步步相承。朗三深知父親所言不虛:“鼓聲里,藏著祖先的智慧與呼吸?!?/span>
朗四的身影還活躍在“非遺進校園”的課堂上,走進芒市多所小學傳授象腳鼓舞。州里、市里各類活動,他也欣然前往教授。朗三接過父親衣缽,成為州級傳承人。父子同臺,鼓舞相和,是大灣村一張閃亮的名片。朗四說:“我老了,但技藝不能丟。鼓點要一直響下去?!?/span>
當象腳鼓的節(jié)奏與鄉(xiāng)村振興的鼓點同頻共振,非遺的生命力不再局限于博物館的玻璃柜里,而是在匠人的手掌間、舞者的步伐里、孩童的笑聲中。如今的朗四,腰疾愈發(fā)嚴重,已不能跳完整套象腳鼓舞。兒子朗三忙完農(nóng)活,會背起父親親手制作的象腳鼓,鼓聲穿云,舞步生風。朗四靜坐一旁,看著兒子年輕的身影,仿佛看到當年田埂上那個肩扛小鼓、汗水浸透鼓衣的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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